高中毕业照,我们是各种角色,老师则相当于导演,他们这一排是清一色的先生,整得好像是男教官管教的集中营似的。其实,这不是事实,因为这部片子唯一的女导演──教英语的张晓玲老师,并不在上面。张老师对我,对全班,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她的这次缺席,使得我们高中毕业这个首映式,句号没有画圆,留下了一点点遗憾。
我和张老师的缘分,始于82年那个即将告别的初中夏天,而她大概是浑然不知的。那天也是个照毕业照的日子,我们教室本来在进校门的右边,不知何故班主任杨寿荣老师把大家乾坤大挪移到了校门左边的教室后边空地。好几十号人的摆布,也是颇费周章。那个年纪的我们喜欢玩耍,杨老师指挥的间隙,我琢磨着打发碎片时间,趴在旁边的教室窗户去探寻里面的秘密。那是初83级的课堂,正在上课,讲台上是个年青漂亮的女老师,戴着眼镜,我依稀记得班上有张姓的男生,在底下捣蛋。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老师的模样我记住了,万万没有想到,两个月后,她竟成了我的英语老师,影响了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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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初中英语,先后有王晓红、廖泽荣、何树、杨寿荣等4位老师,你方唱罢我登场,我们这群可怜的雾都孤儿,铁打营盘,寂寞港湾,丁官(儿)盯倒,过尽千帆。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原因,我们连背单词的学习习惯都没有。初三杨老师在课堂上问:“星期四怎么说?”,“二月怎么说?”全班旋即进入“干瞪眼”飞行模式。Thursday!February!只有陈敏一个人的声音,[ei][ei][ei][ei],,不绝如缕,在教室上空,号古木,愁空山。经历了几次汗颜,我才赶紧去书山找到这些满面尘灰烟火色的伙计们,领到人间。初中阶段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我们就把这样的毛坯般的自己交给了张老师打理。
高中英语第一堂课,张老师要指定一位科代表。那时我是个矮打杵,和旷跃龟缩在第一排的最里面的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这一次,皇恩浩荡,直奔我们西域都护府。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奈何旷蛇儿,惟谢不接盘。旷坚辞不就,可汗点兵,立马轮到我。这活我初中已有3年工龄,并不陌生,就是穿梭于教室和英语教研室间快递全班作业,算资深黄马甲重操旧业,并不厌烦,遂欣然从命。就这样,解放胶鞋轻胜马,上坡下坡为师生,我中学当了5位英语老师6年的人民快递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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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师上课,总是早早地到来,在教室外面的院坝,和别的老师聊天,尤其是教化学的应速老师。应老师是个年青的外向型,看上去有说相声的天赋,喜欢把“阿弗加德罗常数”整成“亚弗加德罗常数”,开口就是“老人家说”如何如何,其实有些话多半是他自己编的。他大概有一肚子的氧化还原反应生成物需要兜售,可能需要了解河街严豆腐的碳酸钙、观音酒的乙酸乙酯之类英语是怎么说的。两位老师都才参加工作不久,正是对教育事业保持着好奇和憧憬的时候,我看他们聊的多是开心事,脸上常常布满笑容,每每还是开怀大笑。那笑正属于他们青春洋溢的年纪,可惜只能在教室外面见到。张老师的笑,是温暖和煦的,在我们这里得到的是尊敬和景仰。应老师则因为我调皮,理麻了我一次,让我感觉到笑容背后有一丝狡黠和威严,回到教室即便笑着,我也怀疑是不是笑里藏刀。
不同于初中,我们高中3年是张老师完整教下来的,连代课都没有出现过,这是人生中学英语最重要的3年,我们在老师那里获得的英语知识是系统而全面的,何其幸也!本来我们是按部就班从高一课本开始学的,不料船行一程而至水穷,大概是老师觉得同学们初中基础太薄弱,决定返回上游,从音标、从初三的内容重新补起,等大部分同学补齐了船票,兰舟才再次进入高中的航道。唐小卫后来做了老师,养儿才知父母恩,深有体会地说:“可以想象,张老师费了很多心血,是多么的负责任!”可是不懂事的我们,有一次表现实在太糟糕了,还是把善良和蔼从不发脾气的张老师气着了,中午放学后,把全班同学留下来反省。这是我印象中老师唯一一次发怒,这一锤锤痛了大家,之后的情况大有改观。由于老师教得很系统细致,我也逐渐改掉了初中的坏毛病,单词和课文我都能背下来,早自习还请老师检验一下。后来看到许知远对贾樟柯的一个访谈,他谈及高中学英语,第一课《How Marx Learned Foreign Languages?》,开口就来:“Karl Marx was born in Germany and German was his native language.”我会心一笑,这句话已经固化在我脑子几十年了。看样子他也遇到了一位好老师。慢慢地,我形成了不错的语感,好比在任河习得的水性一样,这种语感一直伴随着我,长期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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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师花费的心思,我有一例,窥一斑而知全豹。每周一英语早自习,老师会教我们一句英语格言警句,这大概是老师独创的超越教学大纲的教法教程。这些句子,有的语法,还有人生哲理,以我们当年的知识水平,是不易消化的。但我自己把这些句子硬拷贝进大脑,后来成长以后,偶尔蓦然回首,刹那间会领会到精妙。比如:To say something is one thing, and to do is another.多像王阳明的话。Seeing is believing. 颇有点真理标准大讨论意味。It’s never too late to learn.多么令人振奋啊!最让我没齿难忘的是:Where there is a will, there is a way.这么激励人心!那时根本不懂其语法,但我被深深吸引,牢牢地记住了。掐指一算,张老师开始教我们的年纪,就是后来我读研究生的年纪,是非常年青的,并没有足够的工作经验,要谋定50人3年的这个全局,真不容易啊。这些事,一方面反映了她的负责,同时也体现了她知识的渊博。后来我考研,在一门专业书的内页,复刻了这句话,作为自己的座右铭。
高三阶段后期,有大量的刷题训练。老师准备的习题考卷,都是油印的,需要先在钢板上刻蜡纸。有一次,老师实在是太忙,交给我这个科代表一个刻蜡纸的任务,我带回家完成的,记得还刻了不少呢。我父亲在一旁,有点着急,生怕影响了我的复习。后来高考下来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Practice makes perfect.这些有益的训练巩固了我们的知识,英语科给我挣了足足的分数,长风万里送秋雁,助我毫无悬念地进了心仪的大学。
我们有幸成长在改革开放的年代,后来我毕业也来到与国际接轨的祖国沿海,深刻体会到英语在掌握世界先进技术、对外交流中的作用。秋实源于春华,感谢恩师80年代3年高中阶段打下的扎实基础,那时把基本的英语语法都掌握了,才能在后来的人生道路上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