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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看这一条路,就像选了好日子似的,老天也眷顾。 阳光特别明媚,车窗外的山林,崎岖而浓郁。 这是在暖融融的六月初,我们这一行十多号人,有老同志也有年轻人,从重庆主城出发到重庆最偏远的城口县,奔波将近400公里,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去看一条快要建好的高速公路。 我要特别提到老王,他一路上看山看水看不够,脸上的表情比谁都丰富。 直到走拢城口我才搞懂,原来老王的人生和城口这片土地,连着一段永远割不断的故事。 这个后面来说。 现在先聊聊我们想看的这一条路。
一、 这一条路,让这片绵延的崇山峻岭以无可奈何的沉默,苦苦的等待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 这一条路,让群山之中的老乡们以望眼欲穿的渴望,痴痴的唸叨了几十年,甚至几辈子。 这一条路,它现在的名字简称“城开高速”。 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高速公路。 也不是我们通常呼啸而过的高速公路,全不见那种笔直平顺的感觉,更没有那种司空见惯的、天地旷荡的开阔。 直观地说,这是一条穿山凿壁、几乎在地底下蜿蜒穿行的高速公路,它92%的路途,是必须越过桥梁与隧道。有人因此苦笑的调侃,说城开高速更像是一条地宫式的高速公路。 放在当今中国的高速公路版图上来看,堪称绝无仅有。 当这条路犹如神话一般,历经千难万难而徐徐铺展在人们眼前的时候,多少人止不住的千呼万唤,手舞足蹈,老泪纵横。 这一天啊,他们眼巴巴的等待得实在太久,太辛酸,太肝肠寸断! 曾经因为没有便捷的路,城口山里的人,几近封闭。 曾经很多人为了出一趟远门,或者为了寻找一条生路,甚至就在翻山越岭的途中摔下悬崖,搭上性命。 城开高速的城,指的是重庆市城口县;开,指的是60余公里之外的重庆市开州区。城口县位处陕西、四川、重庆三省市的交界之地,历来有“九山半水半分田”的说法,被视为重庆最偏僻、最挂角的深山老县城,四面都是层峦叠嶂的大山,出脚就是悬崖峭壁,到处都有急流险滩,山高坡陡行路艰难的险要,简直比李白笔下的蜀道还难,令人闻之色变。很多年前,当地人把到县城称为进来,把出城到其他区县叫作出去,这种说法的背后,反映了出行的苦难与万般无奈。 回想起来,那样的情景岂只抹不去的记忆,那简直就是一把辛酸泪。 那一把辛酸的泪属于几代人,属于一座城,也属于一个特殊的年代。 对于老王来说,那一把辛酸泪在他眼睛里面兜兜转转的,噙了整整64年。 老王叫王超,1958年11月出生,从一个单位的领导岗位上退休,已经四年了。 说王超的故事,就得说到他的父亲。 王超的父亲叫王汉亭,是一位出生入死的老革命,1957年至1960年,曾经担任城口县人民政府县长。1960年4月,当时王超才一岁半,王汉亭新接调令,奉命前往相邻的奉节县当县长。城口到奉节,山高路陡地势险峻,200多公里路程,全凭两条腿跋山涉水。四月下旬的一天,王汉亭腰挎驳壳枪,和警卫员一起,挑起两个箩筐,携妻带子就开始赶路。带枪带警卫员,是因为当年山里土匪余患未灭,出趟远门,还要考虑到安全因素。 而故事的看点,就在那两个箩筐里面——原来,两个箩筐里面挑的不是他物,一边一个,挑的正是当年一岁半的王超和他三个月大的妹妹。 一家人昼夜兼程的赶路,途经雪宝山,又遇上落大雨,被迫停下来住了两日。这样整整走了十天,才终于到达奉节。 这个遥远的场景,成为王超生命中永远难忘的传奇。 ——蓦然回首,人民政府县长履新,居然肩挑手提行路难,令人深深的感慨; ——蓦然回首,200多公里路程居然要硬生生走10天,完全不可思议; ——蓦然回首,两个娇嫩的小娃娃却避不开野山与风雨之苦,让人有恍如隔世之感。 所以当岁月翻页到整整62年之后,当箩筐里的小娃娃王超已经变成64岁老人的这一天,当鬓发斑白的王超站在城口县蓼子乡的山岭上,望着城开高速建设施工现场的时候,我就站在他的旁边,看着他眼里噙着的泪花,他脸上涌出的惊喜。 也正是在这天,我第一次听王超说起当年被箩筐挑出城口的往事,那里面饱含的艰辛,是那个时代的苦难与呼唤。 再结合到眼前的亲眼所见,我们这才明白,在城口修一条高速公路,实在太难了,太难了。 二、 重庆是典型的大山大水城市,高速公路通车总里程已逾4000公里,但在所有38个区县中,只有城口是多年来唯一没有通高速公路的远郊县。 原因何在? 是资金不够,不想修吗? 或者,是城口偏僻得被人遗忘了吗? 非也!都不是! 实际上,城口的老百姓多年来盼星星盼月亮,早就盼着高速公路到家门口。也可以说,整个重庆都巴不得高速公路早一天修到城口,实现高速公路的全域大贯通,也就是县县通高速。甚至更可以说,盼着城口早日修成高速公路,那是重庆人民来自心底的热切翘盼。 因为,城口是一座顶天立地的红色之城。 早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城口就是作为全国第二大苏区川陕革命根据地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且还创造过重庆革命历史上著名的“三个第一”和“一个唯一”,也就是:城口是重庆第一个挥舞地方红军旗帜的县,第一个由地方红军解放县城的县,第一个开进中国工农红军主力部队的县;“一个唯一”则是,城口是重庆当年唯一成建制建立县、区、乡、村四级苏维埃政权的县,由此形成了完整的苏维埃政权体系。 硝烟弥漫的那个年代,城口全县只有五万余人,而参加红军的贫苦老乡就有5000多人,占到当时总人口的10%。经过历次战斗,最后回到城口的就只剩下500多人,可以说,城口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作出了重大贡献。 这样一座英雄之城,建设一条高速公路无疑是众望所归、顺理成章的事,却又为何迟迟修不起来呢? 答案只有一个:城口地质条件太过险恶,以之前的科技能力,只能望而兴叹。 别的不说,只看两条——山多,水密。 先说山多。城口位于大巴山南麓,90%以上的县域面积都是山区,并且海拔2000米以上的高山就多达400余座,当地人随便一指,就有大巴山、雪宝山、八台山、旗杆山、牛心山、梆梆梁等六座高山。 再来看水密。水系繁密纵横,是城口县的一大标志,700多条大大小小的河流,河谷与山峰1000多米的相对落差,已经成了城口地质结构的家常便饭。 城口,可谓名副其实的山连山,水连水。 在如此险峻之地修建高速公路,必然会面对极度复杂的工程地质和水文地质条件,比如破碎带、岩溶、断层、瓦斯、岩爆、暗河、涌水等等,也就是说,国内山脉的全部不良地质状况,城口几乎都占齐了。 城开高速公路设计全长约128公里,其中城口境内路段约55公里;在城口段这55公里当中,有隧道42公里,桥梁近9公里,桥隧之比居然高达92%。在如此陡峭的险峻之地活生生凿出一条高速公路来,施工难度之巨大,安全风险之极高,闻所未闻。 以“城开隧道”这个特长隧道为例,隧道长度达到11.5公里,需要穿越海拔高度为2626米的雪宝山,还要硬碰八条褶皱构造带、六条断层破碎带、二十二道煤层,掘进难度超乎想象。 也正因为如此,人们对这条路的渴望,才急迫到无以复加。 城口的户籍人口25万人,常住人口为19万人,虽然几十年间陆陆续续修了一些新路,向外交通状况大为改观,但主动脉无法快捷与畅通始终是种钻心的痛。 作一个通俗的比较:现在从城口到相邻的开州,如果要走高速公路,只能绕道接四川万源的高速公路,这样最快也要三个多小时,但城开高速公路通车之后,两地车程陡然缩短为一小时;而一旦打通了这条连接开州的高速公路后,城口到奉节也就是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联想到王超讲的箩筐故事,他们当年去奉节,风里雨里走10天,现在到奉节,风驰电掣两小时,这是何等的神奇? 三、 “城开隧道”2017年8月开工,历经1600余天鏊战,耗时整整四年半,到2022年3月31日上午10点18分,隧道终于贯通。 这是重庆境内高速公路的最长隧道,也中国高速公路隧道建设史上的一块硬骨头。 那一天,隧道贯通爆破成功的硝烟,犹如宣告胜利的礼花。 建设者们欢叫着,拥抱着,跳啊,笑啊,热泪盈眶! 比他们更兴奋的,欢喜得咧嘴直乐的,是远处山梁上咸宜镇的老乡们。 老乡们能不欢乐吗? 咸宜镇离隧道进口也就一公里,隧道贯通了,就意味着高速公路通车时间越来越近了,镇上跟县城的车程将由原来的两个多小时,一下子缩短到20来分钟,简直就是现实版的天路啊! 于是无数人的期待,渐渐地变成又一个场景:路修得越是艰难,城口老百姓就越是伸长脖子,好奇而又紧张地瞅着。 城开高速公路自2016年12月27日开建以来,漫长而艰难的五年多,在沿线部分建设路段施工现场,经常都有老乡结伴来远远的观望,他们的影子犹如山谷中的另一道风景线。 就像我们这一群人,站在蓼子乡六月的阳光下,叽叽喳喳地远眺。 不远处,各种机器、机械臂、专用车辆正忙碌的运转,那些施工现场的轰鸣声,那种热火朝天的建设速度,令我们震撼。 正好看见一位戴着安全帽、穿着红色工作服的技术人员朝我们这个方向走过来,他年龄35岁左右,面色在阳光下显得黝黑而又硬朗。 还是王超反应快,上前招呼小伙子,笑嘻嘻的打听这个工地的建筑特点。 我们也都跟上前去,竖起耳朵听。 年轻技术员叫高昊,是中交路桥建设公司科学技术部高级主管,他很耐心地给我们作了讲解。 这是城口蓼子转体特大桥,桥的两岸拱座就建在陡峭的山脊上,从下朝上望,惊险异常。蓼子特大桥为全耐候钢中承式钢箱拱桥,主跨252米,全长330.812米,建设工法堪称了得,其竖转+平转+竖转的单拱肋多重转体工艺,它那“提、拉、转、沉”的力量与神奇,在世界上也尚属首次。 高昊的讲解只有短短几分钟,而那里面凝结的,却是很多人的智慧和年复一年的深山打拼。我知道,那些夜以继日的攻克,已经融入这片高山丛林。 一米一米的推进,筚路蓝缕之后,好消息也接踵而至。 2021年9月30日这天,城开高速开州区谭家镇至赵家街道的50公里路段,已经先期实现通车;2022年6月9日,在城口境内,城开高速重难点、控制性工程之一的“高墩大跨”桥梁双河口特大桥顺利实现双幅贯通;到2022年7月底,城口县鸡鸣乡至开州区谭家镇的30公里高速路段,将实现通车...... 而最激动人心的时间表,是城开高速公路将在2022年底实现全线通车。 很多人都在等待,这个必然要载入历史的光荣时刻。 我猜,王超是其中最急不可耐的一个。 我问过王超,城开高速通车之后,他会不会带着已经九十岁高龄的老母亲再回城口看看?王超告诉我,老人家知道城开高速年底就要通车了,激动得不得了,坐车从高速公路回到城口来转转,可以说是她人生最后一个愿望,我们是一定要陪着老人家实现的。 那天,王超的喜悦溢于言表,他情不自禁地给我们说了这样一段话:城口能够有高速公路,不可想象,它是人间奇迹,是一条民生路、经济路和发展路。这条路也是党和政府关心我们老区人民,下这么大的决心、做这么大的投入来修建的,所以这也是一条红色的路。 说完,王超又给我们讲了另外一个箩筐故事,惊得我们啧啧称奇。 王超提到一个人,叫王毅,人称王老莽。王老莽也是土生土长的城口人,早已定居重庆主城,去年刚退休,含饴弄孙,日子其乐融融。原来王老莽在2013年的时候写过一篇文章,叫《说起这条路》,写的就是城口几十年的行路艰辛。其中提到,他父母1956年从当时的万县调到城口来工作,到了开州温泉镇以后就只能步行了,走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到达城口县城。当时他的父母还专门请了挑夫,把他的两个姐姐放在两个箩筐里面,一边一个的挑进了城口。那一年,他的姐姐一个三岁,一个一岁还不到。 在城口,一天之内我听说了两个版本的箩筐挑小娃娃,一个是挑出城口,一个是挑进城口,几乎如出一辙,实在是奇巧。 惊讶之后,我在想,当年用箩筐挑着孩子出城或者进城的场面,应该不是个例,而是无数个家庭的写实。在那个贫瘠的年代,又有多少人的路,不是挑在箩筐里面的呢? 所以对王超、王老莽来说,他们人生的路,始于几十年前那一挑在风雨中闪悠悠的箩筐。无论他们后来走出城口多久,多远,他们永远走不出的,就是最初的那个箩筐。 而现在,在他们曾经的箩筐里面,终于挑起来了一条梦寐以求的路,一条神奇到不敢想象的路。 一条被称作城开高速的、无比壮丽的高速公路。 我相信,在他们的心中,那是一条挑在箩筐里面的高速公路。 文/常克
来源:新华网 / I% W5 M" R* [1 \;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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